這是我寫給您的第二封信,明知道您已經看不到了。
我給您寫第一封信是在小五那年,究竟您看了沒?我始終沒問也不想知道。小五的我因為老師覺得我的成績不升學可惜,要我參加課後補習。那時候您才出獄,三年半的冤獄服刑剛回來,一切由零開始家裏仍由您一肩撐起,兄弟姊妹都在求學家庭經濟拮据,50元的補習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,懂事的我當然不敢開口但是求學欲望又很強烈,只好用寫的。一張作業紙悄悄地放在您的枕頭底下,寫下我想補習的心願求助於您。日復一日偷偷張望您的神情,等待您的回應。沒有…沒任何反應,…….始終。
當然最 後在 老師減半優待及母親默默支持下我補完五、六年級。考上二中,比起姊姊讀基隆女中、大哥唸基隆中學、二哥讀一中,我算遜咖!
所幸高中總算上了基女,看得出來媽媽很開心。而您,還是一貫與您無關的淡然,眾多兒女排行中間的我,始終未能獲您關注的眼神或鼓勵。
沒反應不是最壞的待遇,家境逐年在您努力下漸入佳境。20歲那年,我想在家開生日舞會。常獲邀參加同學開的家庭舞會,我知道怎麼辦舞會,我問媽,媽要我問您,答案是斬釘截鐵的:「不行!」失望之餘跑到樓頂望海寫生,畫擱淺在沙灘的破船發洩心情,久久賭氣不下樓。這次遭拒更加確定媽媽疼我勝於您。
許多年後我回想起來,大學聯考頂著酷暑陪考2天的是母親,小學母姊會出席的是母親,我生產時奔波往返醫院的是母親,我上班去辦公室看我的是母親…。
我曾問過您:「為什麼妹妹在會計師事務所上班您都去看她卻不曾來看過我?」您說:「妳在公家機關環境很單純呀!」沒有比這理由更牽強的吧?就因為如此而不需特別去!真是偏心呀!您總是刻意忽略我。
但可從未忽略母親,母親總在年終盛妝與你一起出席你們公司的尾牙餐會,每次回家您都會用昭告天下的口氣得意的說:「我們公司的人都說你媽媽很漂亮、氣質很好。」那時候,媽的笑容多麼燦爛!比起同世代的男人您是溫柔又多情,一向不吝於誇讚母親,對媽的廚藝總是予以高度肯定,對母親的深情始終如一,媽中風成植物人臥病榻半年,每日有如上班朝九晚五去醫院陪伴風雨無阻的不離不棄。媽走的那晚如果不是二哥要您過去與他同住,據說您將會輕生!如是深情但這念頭相信母親地下有知也不會同意?
有時候二嫂惹您不高興就跑到我辦公室來跟我訴苦,我說:「那您整理一些衣物到我家住一陣吧!」您僅只搖搖頭苦笑。我又不高興了。跟大姊抱怨:「他總是甜頭兒子嚐,苦水女兒吐。」可不是嘛!要您到台北買屋您不願意,窩在七堵省吃儉用全都為了幫助小弟,真搞不懂您?
何止不懂,我們之間始終如此疏離,等我退休有空能常去看您,您已經不認得我?
今天我在家換上新月曆,想起您,以前您總會在年前陸續帶回來一些日本映畫的精美月曆,有淺丘琉璃子、吉永小百合等明星,翻著一頁頁的月曆往事歷歷:眼光停在舊曆過年,想起您無論我們多大年紀一律照發紅包、停在清明想起您捲春卷的樣子、中秋節您總是在過節前幾天陸續帶各式各樣的月餅回來,好豐盛!是記憶還是餅?一直以為您在我生命中是無聲無息,其實無聲更為巨大,原來您無所不在!
您是刻意忽略我還是您覺得我能?我能不教您操心。 如同我的第一封信,再也不會有答案了。
父後一月,謹以寒山石作品悼念先父在天之靈
祭 父
謙恭一書生,
歸鄉復躬耕;
扶犁田間行,
汗澆萬千層!
吃盡千般苦,
未享半點福;
操勞竟終生,
何曾怨一聲!
平生恭儉讓,
從未高聲語;
幾滴無言淚,
卷我浪中泣!
淚濺滿天星,
心碎一地聲;
滴血喚不歸,
長哭誰人聽!
父在孝不夠,
留得墳頭哭;
陰陽兩相隔,
恨悔揪今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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